□ 马蒋荣
父亲是14岁经同乡介绍,从大山深处的绍兴王城村到上海虹口徐春记铁工厂学“生意”的。在吃了三年生炉子、洗衣服、为老板带小孩、剪零件毛刺、理货等的“萝卜干饭”后,才开始正式向师傅学艺。好在父亲人勤奋聪明吃得起苦,还读过二年私塾,因此很快就成了一名会车、钳、刨、铣、钻等当时很现代的、被称为“外国铜匠”的技术工人。
不料,我父亲40岁不到就感觉平时一直很好使的眼睛有点迷糊了。那可是要命的事,因为他加工的全是厂里最精密的零件,不能有丁点差错。很快,父亲筹得一笔钱,辞职在制造局路租房开了家前工场后住人的五金小作坊,做起了小老板。
我5岁从绍兴家乡到上海后,就看到了父亲在工场间的脚踏车床上车削小零件。有时候母亲要我和她一起帮父亲踏车床踏板,好让他省点力。一次,母亲告诉我,父亲接了一笔好生意,是外国人机器上别人家做不来的小直径方牙螺母。那天,父亲用了一天时间在手摇砂轮机上磨制了两把特殊的锋钢车刀,后几天他非常小心又认真地车好了这批零件。据说,就是这次加工挣的钱和名气,使父亲的店里增加了一台新踏脚车床,并招收了两名学徒。
公私合营后,父亲在位于宜山路凯旋路上的上海缝纫机零件九厂工作,到1975年65周岁时才退休,这是因为当时用于国家出口换外汇的每一百部普通型蝴蝶牌缝纫机,进口国都要求配一部半万能或者全万能缝纫机。而半万能和全万能缝纫机上“针板”的加工工艺技术要求特别高也非常精密,其中加工针板的铣刀是加工针板最关键的工具,当时只有我父亲通过手工磨制才能达到精度要求。因此直到他培养出能够胜任的徒弟,企业领导才让他退休。
正因为有父亲的榜样,因此我在1968年分配进吴泾化工厂担任化工车间检修车工后,真是如鱼得水。我平时也不声不响,只知道学技术,连当时同班组的老妻现在都说我那时每天上班除了操作车床,休息时间就一个人躲在车床挂轮箱后,看技术书和金加工杂志。甚至把自己加工的典型零件带回家请教父亲。就这样,我不仅在车工技术和理论上得到长足的进步,而且搞了大量车床技术革新,成倍提高了效率和解决了加工难题。《上海科技报》、国家级专业杂志和出版社书籍中选登了其中的八项成果。1974年广西宜昌机床厂和鄂北六六工厂都发函就我的革新成果对他们的帮助表示了感谢。
1978年和1979年我分别夺得上海市化工局金属切削比武中单项第二名和应知应会中级车工第一名。可以说,在好手林立的比武中,我能以一个默默无闻的化工车间检修班里操作三部老爷车床的车工赢得比武,真是一鸣惊人。但如果没父亲长时间的指导和关照,以及父亲做事做人的传承,我是不可能取得这些成绩的。
父亲去世已41周年了,41年来我每年清明甚至冬至前都要到绍兴家乡深山坳的父母坟地祭典。我一边祭拜,一边默默回忆和诵念父母亲的养育之恩,特别是父亲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让我受益一生的技术和身教。

